在深渊底下听见的声音。深渊之下暴动,被镇压在最深处的大妖挣扎着想要脱出封印,旋涡之下阴风阵阵,腥气冲天。
远隔数里,在一片混乱之中,他们仍能听见一声凤凰清鸣划破黑暗,不沾戾气,不染血气,纯粹甘冽似一汪清泉。
像是一捧幽幽古井中的清冽井水浇在众人心头。令所有人瞬间清醒过来。
那是郁离的声音。
彼时深入漩涡的赤水中军,有许多已经意识混沌,浑浑噩噩,在这一声凤凰清鸣之中恢复了清明。
而现在,那一道声音的主人,此时就摇摇晃晃地站在眼前,一只手提着酒壶,一直手提着裙摆,哼着不着调的歌曲,自由散漫地在营火前旋转、舞蹈。寂渊有些无奈,但小凤凰显然毫无察觉,甚至想要拉着他的手一起去营火前转圈。
“………胡闹。”
郁离用力地拉了拉,见拉不动他,狠狠蓄力拉了一个大的一一然后一时用力不当,跌入了一个香气熹淡的怀抱。郁离愣了一瞬,仰头望见往日总是漠然在云端的神明,淡淡垂眸,就这么虚揽着她,不至于让她摔个跟头。
“你给我发传讯的时候,就已经在来赤水的路上了,"寂渊叹息一声,把郁离歪坐着的身体扶正,“当时为什么不说?”“阿。”
郁离张了张嘴,眼角泛着微红,眼底一片茫然,显然没听进去他说了些什么。
眼前这只小凤凰已经醉了。
刚刚还快活得像只自由的鸟儿,安静下来一瞬,被好闻的气味包裹,郁离的顿时感觉眼皮发沉,被熏得昏昏欲睡。
郁离攥着他的衣袖,喃喃说了一声:……困了。”“嗯?“寂渊疑心这又是小凤凰逃避问题的一种方式。“我说,我一一"郁离攥着寂渊衣领顺势起身,凑到他的耳边,一字一顿地说,“我、困、了!”
灼热的呼吸和酒气在倏然间凑近,声音带动着颤动的气流入耳。“听见了吗!”
原本背靠在怀的小凤凰转身,转而跪坐在寂渊的腿上,一只手撑在他的腰侧,一只手趴在肩上,发丝垂落在脸侧。
原本矮了好几个头的小凤凰,在这个姿势下瞬间能和人平视了。郁离很满意,大有寂渊没听清,就凑到他耳边再说一遍的架势。寂渊眉头微蹙地别过脸,抬肘推开郁离一寸,低低倒吸一口凉气。“干嘛,你什么意思?"郁离不满,又狐疑地凑近看他,还没看清什么,下一瞬,耳侧听到一声微沉的叹息,而后眼前一花,天地倒转一一寂渊将这只喋喋不休、不依不饶的醉鸟打横抱起。“算了。”
寂渊唇角抿得平直,冷如碎冰相击的声音中带上一丝无奈,在战场上从来无往不利的帝君,面对这只醉鸟却失去了所有的手段和力量。这只小凤凰还没有开窍。
他和一只醉得不知南北西东的醉鸟,也没什么道理好说。郁离扑腾两下,但这怀抱熟悉又好闻,只象征性地抖了抖腿,就安然地窝进宽阔舒适的怀抱。
她的眼前摇摇晃晃,看着头顶的碎星都带上了长长的拖影,一时也忘了自己刚刚想说什么。
郁离望着天际带着长长拖尾的碎星,忽然呢喃自语道:“真好。”真好,再也不是一只无用的小凤凰了。
小凤凰唇角翘起,寻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,往他怀里拱了拱,像是梦呓一般喃喃说了一句什么。
寂渊没听清,垂眸:“什么?”
但他没有得到回应,小凤凰的呼吸已然绵长,睡着了。早在战后,就有一帮热心的赤水军,帮着凤山为他们尊贵的小女君搭好了营帐。
门口白羽等得已经有些心焦,不时左顾右盼地看看女君回来了没有。直到看到一道风雪雕骨的身影迈过夜色,怀中抱着一道熟睡的身影。白羽看得瞪大了眼,既想上去接过自家女君,又有些畏惧那人周身沉沉的威压,在原地急得跺了两下脚。
“帝君,我家女君……”
寂渊目不斜视地从白羽身旁走过,径直抱着郁离走向早已布置好的床榻。这一间营帐,比照着王帐的规格营建,内部设施更是处处精致讲究,在白羽的精心布置之下,俨然已经成了在赤水的另一个小梧桐宫。刚把人放下,郁离就自发地在床榻上滚了一圈,滚进自己玉霞丝的锦被里,头埋进软枕之中。
怀中顿时一空。
寂渊在原地顿了片刻,而小凤凰裹进了带有熟悉气味的锦被,身上均匀地起伏,呼吸绵长,已然睡熟了。
半响,寂渊自嘲一笑,隔空虚点缩在锦被中鼓起的小包。“小没良心。”
寂渊垂眼看着沉入梦乡的小凤凰,眼底冷意如风消散,那些在深渊下染上的戾气早被甜酿香气覆盖,变得无影无踪了。今日,小凤凰的名字已经传遍了赤水。
不日之后,小凤凰在赤水的消息也会传遍四洲。小凤凰随心所欲在赤水上的一舞,牵动着无数人的心绪,而始作俑者如今已经带着果酒甜酿的香气,甜甜入睡。
他从不叹气,但今夜总是叹了一声又一声。夜色深浓,驻足塌前的人影最终身化流光飞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