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人到了前厅,见到了站在廊檐下的顾长卿。
与之和离那日相比,眼前的顾长卿又有了变化。
他穿一身靛蓝色暗纹锦缎长袍,外披同色大氅,眼如丹凤,鼻若悬胆,还是一如既往的俊逸多姿。
廊外雪花飘落,有一片落入他眉眼,顿时将风霜刻进,令他整个人融入了雪色之中。
那种距离感比之以往更甚,那双眼睛比之以往更深。
在他的眼神注视下,宋欢喜错觉般感到自己不是走在静谧秀丽的美景中,而是徘徊于寒风萧索的牢笼里。
她心头一跳,强压住那股扭头就走的冲动,走到他面前,屈膝道:“顾世子。”
顾长卿垂眸凝视她,从她踏入视线里那一刻起,他的眼前就再容不下旁人。
眼前的女人越发娇美夺目,看在他眼中更是美到惊心动魄。
和离后隐忍着不去看她,去北地三月她在心中的位置也并不显眼。
他私以为,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也不过如此。
然而今日一见到人,从前无数场合下的怦然悸动刹那间回归,还有更澎湃的某种感情呼之欲出。
冰天雪地里,她足以令冰雪消融。
顾长卿笑了。
男人一笑,清冷淡去,强势和掠夺也隐藏得极好,取而代之的是温润柔和,“欢喜。”
“咳咳。”一旁被忽视的杜齐忍不住找存在感。
顾长卿对宋欢喜道:“外面天寒,可是冷了?先进去吧。”
再次被忽略的杜齐:“……”
几人走进去,暖意瞬间侵袭而来。
宋欢喜解开斗篷,顾长卿在雪怜伸手前就接过来放好,再把自己的大氅解下置于一旁。
被抢了活的雪怜看了看娘子,在娘子息事宁人的眼神下退了出去。
“一段时日未见,你过得可还好?”顾长卿关切道。
宋欢喜颔首,“挺好的。”
顾长卿:“我才回来不久,听说那日三娘六娘出嫁,你也来了。”
宋欢喜想到那日发生的事,脸色就不好,但还是礼貌答道:“是。”
顾长卿以为她对三娘六娘还有心结,便道:“婚仪那日,三娘那头出了岔子,险些成不了亲,我派人去查过,是中途有一位新娘想暗中截胡,到后来却失了踪迹,三娘嫁入广义侯府的当晚,便和周振扬大吵了一架。”
杜齐:“……”
高门隐私,探之必死,他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坐在这里。
杜齐找借口退了出去,屋内只有单九和他们。
一室阒静,半刻后,宋欢喜才道:“你为何同我说这些?”
顾长卿默然。
宋欢喜再问:“既然都查到了那个有异样的新娘,那你有没有查到,那个新娘就是我?”
顾长卿面露愕然,手中的茶杯拿不稳顿时倾斜,滚烫的茶水洒出来烫了他满手,他浑然不觉。
“母亲并未……”
话说到这里,就再也说不下去了。
他还能说什么,说母亲有意隐瞒,让他不必再查?
李嬷嬷的伤,母亲不佳的精神,还有严厉制止他调查的语气,无一不在说明着什么。
原来那些未尽之言,竟与宋欢喜有关。
“我不知……”顾长卿很惭愧,这一刻说什么好似都没了底气,“抱歉。”
宋欢喜相信他是真的不知,一如每一次他站在薛氏那边一样,“我理解你,顾长卿,若同样的事发生在我身上,我也不会怪我阿娘,因为阿娘只有一个,但郎君却不是。”
顾长卿摇头,想说不是这样。
但不是这样,又是怎样?
“我理解你,并不代表我能原谅你,也不代表薛氏对我的几次杀机和行为,我都能够做到视而不见或心善原谅,我也请你理解我,我做不到。”
从容镇定不在,风光霁月不在。
自和离起,顾长卿心里就长了一根刺,在每晚夜深人静时总要出来证明存在感,此刻这根刺比之前每一日都扎的深,扎得他痛。
他嘴唇翁动,却吐不出半个字。
“我也是今早才知道,原来她们早就帮我找了个夫家,只等顾长月和顾长萱婚仪当晚,也把我嫁出去。”
百位新娘择其二,剩下的九十八位新娘都已有所婚配。
她一身喜服被押在其中,隔着盖头谁也瞧不见。
若传出九十八位新娘中的某几位也在当日出嫁之事,岂不更为一番美谈?
薛氏对她真的做到了用心良苦。
这些顾长卿都不知道。
他被蒙在鼓里,本也无辜,但母亲所做所为,都是因他而起,他无法自辩,无法说自己无辜。
“母亲……还对你做了什么?”许久,顾长卿才哑声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