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是她一再低调,正如她迁就忍让的所有事一般,默默在心里划定好自己的所有物,并离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远一点,再远一点。
这样,自己就不会打扰到任何人,也就不会被任何人讨厌了。
杨璟问完最后一个问题,两人沉默了几秒。
马路两侧时有汽车经过,不快的速度带起一阵混着汽油味的热风,鼓动着道路两旁的观赏盆景。
吴露盯着盆景的叶片上下轻晃,心里酝酿着道别的话。
欲说出口时,杨璟的声音先响了起来。
“谢谢你。”她说。
吴露愣了。
“这么多年,治病也好,工作也好,生活也好,即使你不承认对他的帮助,但我欠你这一声谢谢。如同你对我的道歉一样。”
吴露张了张嘴:“我——”
“还有,我最想感谢你的是。”杨璟停顿了一秒,随后缓缓说道,“谢谢你在他身边留了我的位置。”
杨璟说的很诚恳,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下此刻荡着几分温和。
吴露已经记不清楚那天她愣了多久。
她想过见到杨璟自己会说什么,甚至预料到这样僵硬无措的场面,她想好了台阶,如果情况无法招架时,她该说什么道别。
她为了不在杨璟面前露出往日的恐惧,做了很多努力和改变。可她没想到杨璟会对她说谢谢。
对她的放手,迁就,对她习以为常的忍让说谢谢。好像她做了什么伟大的事一样,这让她惊诧。
惊诧到不知道该说什么话,才能拿得起这一句谢谢。
“这没什么的。”吴露开口,还是那套说辞,“我没帮什么。”
“嗯。”
”陈尧,他过得不好。”斟酌了好一会,吴露默默开口,“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他,但如果可以,我希望你可以去看看他。”
杨璟:“他不愿意见我。”
吴露摇摇头:“他不敢见你。”
“但他需要你。”吴露轻声说,“这么久以来,帮他的人太多了。我清楚他需要的不是别人的怜悯,他需要有人帮他找到他自己,而那个人只能是你。”
杨璟没说话。
她像是在思考这些话的分量,又感觉只是单纯的发呆。
吴露不知道的是,她所说出口的,正是杨璟心里所想。
她曾以为一辈子不会有共鸣的人,此刻站在她面前,在她印象中一直站在对立面的人,和她的想法重合。
等到杨璟再次开口,就听见她说:“你知道他住哪。”
吴露点点头,两人便加了微信,她将地址发过去,又将手机熄屏。
踌躇中,吴露抿了抿嘴,问出了心中一直焦虑的问题,“你刚才在游泳馆吗?”
杨璟没有撒谎。
“在。”
“那你看到我是因为……”
“我听到了你和馆长的对话。”杨璟的回答不加掩饰,“他不适合做这些。”
吴露垂下头。
“我当然知道让他再从事游泳相关的行业是一种残忍,但我姐姐想给他保留一点体面……”
杨璟淡淡陈述了事实:“你们觉得,他除了体育之外没有特长。”
吴露头垂得更低,她不再说话。
杨璟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:“他的工作,我会解决。”
吴露一愣,“……你知道他想做什么?”
杨璟:“或许。”
杨璟没有告诉自己更多,她的表情有些犹豫。
也许是知道自己问也问不出什么,吴露没有再深究,而是嗯了一声:
“你有把握就好。如果需要我的帮忙,尽管联系我。”
杨璟点了点头。
“那我先走了。”
做完一切,吴露抓着手机离开。
杨璟看着她的身影在眼前变得越来越小,最终淹没在十字路口的人群里,像是从没来过。
-
杨璟是在回程的地铁上点开和吴露的聊天界面的。
她看着仅有的一条消息,那一串地址。
那是陈尧现在住的地方,也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。
那套在城中村里的廉租房。
思绪陷入了无尽的凝滞,时间成了幻觉。
记忆如同放映的胶片一般,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出来。
她闭上眼,甚至能闻到第一次遇见陈尧那晚,街道涌动的风的味道。
那是一套她随便租的房子,陈尧也只是她那晚因为欲望随便捕获的猎物。
他们不该有交集,正如她最开始做的那样,也如她一直做的那样。只要她想将人推开,便没有人能靠近自己。
可是,如今她再面对这些记忆,心中便有了另一种感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