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香扑鼻。 文鸳当即愣在原地,曾无比熟悉的气味,这是祝昭仪惯用的香料啊。 她终于克制不住的朝上望了一眼,却见小殿下身披一段月华,若不看脸上恐怖的瘢痕,便如踏月而来的仙灵一般,任何污浊都不能落在他的身上。 文鸳仿佛被灼烧了一般,想看又不敢再看。 人人都说小殿下被宠得恶毒,可没人注意到她的窘迫,却被小殿下注意到了。 文鸳眼眶酸胀,几乎快要落下泪来。 就是因为容貌被毁,在崇尚风骨和容貌的晋朝,小殿下便受到了数不清的轻蔑和嘲笑。 以祝聆歌和祝熙之姐弟妖孽的长相,他本该是最出众的皇子。 尤其是祝熙之。 文鸳喃喃道:“眼睛……真像……” 沈灼没有听清:“什么?” 文鸳顿时醒神,恢复了平静。 她双手收拢了衣衫,苦涩的说:“殿下何必在奴身上花功夫?奴断不可能指认桓夫人。” “是桓美人。” 夏乐忍不住纠正。 早在殿审之后,桓夫人便已经失势,宫内谁人不知? 哪怕桓月檀是十一皇子沈铭的生母,但十一皇子就是个随风倒的药罐子,十日有九日都缠绵病榻,病危了不知多少次。 连太医都下了最后死碟,说十一皇子活不过三个月。 宫内人人称呼沈灼为小殿下,却不称呼真正的十一皇子为小殿下,便连太子和今上都故意如此,可见十一皇子在他们心中的地位。 哪怕利用十一皇子,桓月檀也无法让今上回转心意,更加无法重新执掌后宫。 文鸳一时语塞,又苍白着脸色不再言语。 沈灼:“今日不谈那些。” 文鸳讥道:“那小殿下想谈什么?奴只剩这点用处了,不是吗?” “我近来终于忆起了我母亲的样子,可她总在逃,像是被驱赶的牛羊。人人都说父皇爱重我的母亲,可她为何不笑?” 沈灼长睫轻颤,像是雨夜之下,被打湿翅膀的凄美乌蝶,“文姨,你不是问我想同你谈什么吗?现在宫里能同我谈阿娘的人,就只剩下你一个了。” 文鸳心脏酸痛,打了个激灵。 她在做什么?迁怒小殿下? 羞耻和惭愧双双涌来,让她的心宛若一把在烈火上烤得发红的钳,煎熬得寸阴若岁。 小殿下并未负她什么,反倒是她负了小殿下。 眼前这位尊贵的小殿下,不过是卑微祈求着能够知晓一些母亲旧事罢了。 她曾看着沈灼出生,照顾过他六个寒暑,如何能没有感情? 文鸳一时动了恻隐之心,颤声回忆道:“祝昭仪是个温婉柔弱的人,入宫以来受到了多次暗害,她总是夜不能寐,怕惧着什么时候真的中了招。因此哪怕今上宠爱,她依旧惊慌郁结。” “事情的好转,便是因为怀了您。” “在您尚未出生前,今上为安抚祝昭仪,便破格让您的舅舅祝熙之入宫,祝昭仪这才有了笑容和宽慰。” “郎君十分关心祝昭仪,凡事都以长姐为先,他和祝昭仪的感情也好到让人羡慕。” “奴记得在知晓有了身孕那一日,祝昭仪还在为郎君缝制新衣,惊才绝艳的郎君却在长姐面前,像是个吃醋的孩子,说什么‘以后有了侄子,阿姐便要不理我’的话了。” 谈及此事,文鸳也不由一笑。 那是一段她再也回不去的美好时光。 沈灼也随着她的话,而陷入到了温柔的回忆里—— 夏日时,阿娘会在院内乘凉,为年幼的他摇着扇子,满脸的温和慈爱。 冬日时,阿娘会一边对他严厉,一边看他因开蒙习字冻红的手指而抹眼泪。 那是一个早已被忘却的美梦。 沈灼记不起太多了,其中印象最深的,竟只有南渡时阿娘的惊慌失措。 ‘阿灼。’ ‘阿灼。’ 他和阿娘伪装成流民,被困于胡人营帐。 谢家子弟来救人时,扰乱了小队胡人,他被骑马的胡人掳走,胡人又被谢家子弟杀死,他便这样从马上滚到了地上,身上蹭满了带血的泥污,还被伤到了骨头。 兵荒马乱,土崩鱼烂,一个受伤的幼童如何存活? 沈灼记得年幼的自己从马上一路滚到了尸坑,想要挣扎着爬起来,却总是使不上力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