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一些伤痛面前,忽然觉得根本不值一提。 我爸笑笑:你也知道那个年代的人们,有的是劲儿。 我十三四岁的时候,和村里几个年长我几岁的小伙子,推着手推车徒步一百公里去别的村修水库,搬石头,扛石灰。 为的是那干完活用筷子插一串掺了白面的玉米面馒头和炖白菜。 我总是抢了先的,把饭盆第一个递到拿饭勺老乡的手里。 因为浮面儿上的汤里总是会泛着点点的猪油星子。 能吃上那一点猪油星子,就算是太有福气了。 十五岁,我去东北你爷爷的老舅子家,跟他们家的哥弟们去林子里伐木。 被锯子割掉了右手小拇指上半截。 感觉只连着一点肉,我就用左手使劲儿摁起来往林子外的小诊所跑。 血流到了胳膊肘的地方,但是我忘记了疼。 到村里的时候,血不流了,胳膊地方的血也凝固了。 我晃晃手指头,它竟然自己接上了,我捡回了一条手指头,只是没有以前灵活。 要什么灵活啊,干活儿又碍防不到。 我爸抬起他的右手,给我看那条已经不怎么明显的疤。 我摸了两下,周围有些发硬,但是白白的一条线一直绕了小手指关节一圈,还有些偏移,像从里面骨头开始嫁接到手上面一样。 我问我爸,你当时怕吗?怕死掉吗? 我爸大笑,我们那会儿全是冲劲儿,只要能吃饱饭,一个手指头,怕啥。 当时要说怕的,只有一个想法,只想着手指头别残废,我还没娶媳妇儿,要不没姑娘看得上。 我爸说那句话的时候笑着说的。 在东北的时候,我跟村里老哥学了俄语,半路学的,发音不是很准确。 后来,我觉得我有外语的天赋,从延边进货去到朝鲜卖毛线,挨家挨户敲门推销。 开始语言不通,也为了省钱,我睡朝鲜的土坷垃地里,拿已经露着黑呼呼棉花硬疙瘩的绿大衣蒙头睡,被冻醒再正常不过了。 只要不是野狗野猪,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气瞅着你,就什么都阻挡不了我闭着眼睛打盹的热情。 再后来,我去看过果林。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卖过苹果。 折腾了一年半载的,你奶奶稍信来让我回去挣工分,我就带着两大捆子没卖出去的毛线回来了。 1974年,那是我十六岁的时候,到现在很难忘却的一年。 从东北回来没多久,正赶上征兵来村里,招兵办的人一眼就相中了,穿着绿良布补着好几个补丁,正把断了的鞋底拿麻绳捆扎的我。 把我带去大队检查各项指标都很出色。 于是去你奶奶家动员要带我去当兵。 我高兴啊,能穿上军装那是无限的荣光。 况且,再也不用发愁鞋坏了如何光着脚走路了。 我向往着,开心着。 但是你爷爷奶奶坚决不同意啊。 因为底下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都还幼年,唯一一个能挣工分的人怎么能跑出去享福? 尽管招兵办的人苦口婆心劝说你奶奶,我这个儿子体格多好,多么出众。你奶奶就是不同意。 然后我只能抻着脖子,哭着站在村口大槐树下,看着同村的几个人带着大红花消失在路的尽头…… 唉,终究是没有那个福啊,再加上我的学历,估计也没几年就会复员回家。 所以我希望你哥将来学习好,有学历,能去当个兵荣耀一下咱家。 但是,唉,不说他。 我能感觉到我爸对我哥寄予的厚望和对自己未实现愿望的遗憾。 他眼里的光芒由闪动变成了平静。 那个年代,一家老小,吃饱喝足就已经谢天谢地了...... 然后就是我娶了你妈,结婚生子。 有你哥的时候,我们住在门洞子搭起来的简易棚子里。 冬天寒风刺骨的风吹进来,只能拿塑料布把那一块围起来,冷的那叫上牙打下牙呀。 但是我们没有钱去盖房子,和爷爷奶奶们大锅饭一块吃,儿子主动提分家是被人看不起的。 也是那个时候,你爷爷奶奶嫌人太多,给了我们两个磕了沿儿的碗把我们分出家去,就算交代了我这个儿子和孙子。 于是我们去东邻家借了一间废弃的驴棚,一袋玉米面和一碗白面给你哥熬面糊糊喝,算是稳定下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