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梦吗,我无法确定哪些是想象,或是清醒的错觉,或是真的发生了。
我起床的时候是下午两点钟,天色暗沉无光,我的身上没有任何被啃咬的痕迹,毯子已经叠好放在窗边,加文看样子是早就走了。
幸好是梦。我下楼倒完垃圾,回到宿舍门口的时候,发现门半掩着,大概是贺影去洗衣房回来忘记关门。屋里传来歌声:
那数百万计的屋顶之上,是玫瑰色的天空,
又是,那玫瑰色的天空,
玫瑰色的天空下,那一辆辆黑色的跑车,停满了半座城镇;
洛杉矶全是棕榈树,笔记本电脑,饮料,惊慌失措一闪而过,
我得乘坐这趟地铁,再坐一年,
有些人得留下来,求求你,我没别的办法;
玫瑰色的天空倒影在桥边清河,城市流淌而过,
玫瑰色的天空下,一群叽叽咋咋的孩子们,
卡车底盘上托载的房屋;买来烈酒,切开花朵,一切将要爆发,
我会快一些的,我向你保证,一定,我会快一些的,我保证,
他们看起来都一样,都是行尸走肉;
天空没有云彩,只有热气球升起,我数了数,有十七个,
我把这玫瑰色的天空拍下来,设置成屏保,
留下这幅画面,也留下我的想念。
我从门缝里听完整首歌,想象着玫瑰色的天空下,一片无际的湖泊,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在湖边的长凳上手拉着手静静坐,谁看到了都会起念,任天空还是飞鸟,任湖泊还是远洋,永远都会属于他们。
贺影在桌前打着字,眼睛很肿,神色疲惫。
“你想喝柠檬还是橙子还是橘子汁,或是红茶水果茶薄荷茶,有没有想吃的小吃零食,我去亚洲超市买回来。”贺影执意和我一起去。
我作为沿途的导航,陪她走出门,坐公交,播报在哪里上车,在哪里下车,商场里推哪个门进入,亚超里拿了什么货品。她眼里没光,嘴里没话,基本没什么反应。
我头一次体味到,一旦一个人封闭了自己,周边关心切身的亲友能陷入多无助。我只能由着她行动,确保她不会因为出神撞到路边的垃圾桶。
今年注定是一个多事之春。
我和贺影前脚刚回宿舍,后脚就收到赵春酽男朋友的电话。“能帮我找一下赵春酽吗,她不接我电话。”
情侣吵架,邻里忙活。
我和贺影忙不迭去对门敲门,没有人答应之后变成拍门,撞门。
“这怎么办,她人呢。”我脑子里闪过了所有昨晚赵春酽出现过的场景和画面,最后一幕是她在午夜零点庆祝的时候提了祝酒辞,喝了一杯酒。在那之后呢,她去哪里了。
从那时算起,她已经失联了接近十七个小时。我们应该报警吗。
思绪千帆过尽,那扇沉重的门吧嗒一声打开。
“怎么啦。”鸡窝头样的赵春酽一脸懵,宿醉的酒味还晕在她身边。
“你不知道接电话吗。”贺影用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音量吼了一声。
赵春酽吓得一个激灵,眼睛瞪得撑起整个眼窝,细汗冒在额头顶。
“对不起,对不起,我喝多了,让你们担心了。”贺影气得转身回了宿舍。“你男朋友找你,你回个电话。”我靠在门框上,看赵春酽着急地左翻右翻,挪椅子掏兜子,称得上翻箱倒柜。
她的表情囧成一个八字,脸红得仿佛烧铸铁剑。“我钱包和手机找不着了。”
笃信这是一座诚实的城市,笃信这个城市里住着都是诚实的人。赵春酽默念了一路,“在酒吧,在酒吧,拜托一定要在酒吧。”
冲进酒吧后我们的视线就瞄准吧台,我有足够的时间打量吧台附近的每一个人。
最扎眼的当属那个调酒的小哥,他扎着脏辫,穿着白色背心,露出两胛骨上整块的纹身,成群的墨色飞鸟纹绕在他的小臂上,直至手腕上出现一个圆圈样的符文,用拉丁语写着,Post nubila Phoebus,往云后之日。
看来又是一个被俗世捆绑住的灵魂。
想喝什么,两位。他表情里的快乐能量洋溢在他手上疯狂转动的雪克调酒杯里。“您好,我昨晚可能把钱包和手机丢在这里了,可以帮我找找吗。”
“钱包丢了,可以理解,但现在这年头,没人会把手机给忘了。你确定你手机不在你枕头下面。是个新手机还是个旧手机。”他还有心情调侃。
“旧手机,我用了好几年了,里面很多照片,对我很重要。”
“哦,哦,哦,”他发出异常夸张的声音,“这可不能丢,你等我去问问。”
他把手上调酒的活放一边,大步快走到附近三五个同事身边问了一圈。赵春酽已经迫不及待地巡视场内,犀利地检索吧台下方,任何一个空隙。